“还有十分钟。”
格里菲兹说到。
他说的是事实,沙漏上的刻度已经所剩无几。
“时间并不存在,那只是人们的错觉”①,在更高的维度来看,所谓的时间与空间只是一块平面展开的长卷,而渺小的我们,命运还未出生便早就被绘制完成,只能在上面全力奔跑着,妄图改变些什么。
即使如此,我依然是我。
没错,改变命运这种事,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并不可能,但至少我仍然是我,每一个决定,每一句话,每一步都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,并非出于谁的胁迫,都是我自己的意愿。
既然如此,也就不必多作烦恼。
只不过眼下这十分钟的错觉,似乎比往常快了许多。
凝结的水雾早已经干涸,粉砂再度开始缓慢而平和的流动。
慢一点,再慢一点,艾布特就快回来了。
没有任何征兆,但我就是知道。
艾布特不会丢下我,我还等着他呢。
咬着下唇,脚趾死死勾着地面。
对于“急出眼泪”的体验,只有真正经历过命悬一发,自己却无能为力的体验,才能真正领会那焦躁的心情。
真正残酷的并不是彻底绝望,而是让人保持一丝难以触碰的希望。
没错,眼下的我,眼泪已经开始打转了。
或许是因为女性身份的便利,我对于流泪这种事已经不会感到难堪。
哭出来并不代表软弱,灵魂跪倒才是真正的懦夫。
“这模样可真叫人心疼啊,芙洛拉小姐。”
格里菲兹虚情假意地关切起来。
“这么为难的话,干脆不要等了如何?”
他双层的下巴皱着,皮笑肉不笑。
不能被他动摇,我这么告诫着自己,但那声音就像恶魔的低语挥之不去。
我正心绪不宁,下一秒,气喘吁吁地克利夫兰先生便冲了进来。
“我、我看见艾布特先生的马车了!正冲着这个街口赶过来!”
无异于一针强心剂,我的肾上腺素瞬间飙升。
希望之所以美好,正是因为那是在纯粹的黑暗中也能确切握在手中的一缕光。
消息在人群中炸开,哄声淹没了其他响动,说话根本听不真切。
所以此时此刻推开椅子跑出去的我,对格里菲兹叫我留下的怒斥充耳不闻,只能看见他那暴怒、惊诧的神色,还有一张一合的唇。
侍卫是追不上的,我身形更小,才得以钻过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。
立在街中央,左右张望。
东边街市的尽头传来疾驰的马蹄声。
艾布特回来了!我听见了!
鬃毛飞舞的马儿们毫不吝惜汗水,一同经历风霜的马车平稳地前进,耳边的风化作推进的动力,将艾布特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我的身边。
坐于驾驶位的那个人仍是我所熟悉的……
不、不对,似乎有哪里不对劲。
那鲜艳的、扎眼的颜色;凝固在服装表面,触目惊心的颜色,如烙印般定格在我的脑海之中。
“艾布特!”
我喊出了他的名字。
他抬头了,呈现在我面前的是虚弱苍白的容颜。
只有眉宇间的神色从未改变。
怎么了,发生了什么?
马车渐行渐近,最终止步在酒馆门前,健康强壮的马儿剧烈的呼吸着,胸膛起伏不止。
“芙洛拉…”
声音不复往日洪亮,但音色仍旧未变。
泪水夺眶而出。
想要冲上去拥抱,却不知他受了重伤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。
“发生了什么,你怎么—”
视线定格在他胸口的那个血洞之上。
虽然被布包裹着,但仍有颜色发淡的液体不断渗出。
受了这样的伤,他是怎么坚持到这一步的呢?
他翻身,下车,那已经几乎不是翻,而是爬下来的,蹒跚的步伐险些让他跌倒在地。
我立即上前扶住,艾布特沉重的身躯压得我直不起腰,他身上的血蹭到我领口白细的绒毛,沾血的纤毛像刚刚中弹的动物。
泪水止不住的涌出,眼圈肿的难受,他已经回来了,在艾布特的面前我没有必要披上强硬的伪装。
没关系,我不用再向任何人展示我的坚强了。
如释重负。
“别动,别动了,我扶你……”
艾布特挣扎着想要做些什么,微弱的呼吸在我耳边飘忽不定。
“还有时间,格、格里菲兹在哪?”
他满身血液的铁锈味,令我不知所措。
所以手忙脚乱之间,我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,指了指酒馆的方向,也没管他伤势如何。
他已经没有温柔的余裕,把我推到了一边,径直向酒馆中央跌跌撞撞地冲去。
走进屋子里,面对着这样一个浴血的死士,两边的镇民纷纷主动避让。
现在只怕一个五岁的孩童都能将艾布特击倒,但格里菲兹的侍从中却无一人敢上前去阻挡。
是他的气势化作了牢不可破的墙,那是无人可挡的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,
迫的人连连退步,额头冒出冷汗。
当然,格里菲兹更加胆战心惊。
“啪”地一声,是艾布特将身上沉重的佩剑砸到桌上。
格里菲兹吓的一颤,喉头耸动着,收起了放在桌面的双手,身子往后倾,像有双手将他向后推了一把。
“艾布特先生。”
他的声音微抖,但仍不肯退让。
“您回来了?”
他在拖时间。
“别废话。”
艾布特的每一个字都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气力。
“格里菲兹,依现在的行情,你手上的矿权总值为三万两千枚联邦金币,对吗?”
“开什么玩笑,我手头的矿至少有五万的价值。”
这家伙竟然坐地起价。
“那好,五万就五万。”
艾布特竟然没有反驳,我可没看到他连着马车有哪里能藏得下五万枚金币。
但两人的快问快答根本没有时间让人思考。
“请各位为我见证。”
艾布特挣扎着直起了腰。
“我能拿得出格里菲兹老爷要求的五万金币,而他则必须将矿权转让,芙洛拉也不会归他所有。”
众人一片嘘声。
不必在意他们态度如何,当着许多人的面,格里菲兹恐怕也没有那个脸反悔了。
艾布特从胸口掏出了支扣着木塞的试管,其中盛着莹亮的银色液体。
他将之旋开,默念了什么后便倒在了木桌之上。
其中包裹的液体如活物钻入了木头之中。
奇迹发生了。
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如月光洒落大地一般染上了金色,那厚重的质感,难不成是……黄金?
那片金色扩散开来,从桌子延伸出三米见方、黄金铸就的空间。
“开始挖吧,这里面都是你的财产,与金矿不同,不会有国家来抢夺,都只属于你一个人而已。”
说完这句话,艾布特便径直倒了下去。
沙漏恰巧停在这一刹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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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:某爆炸头德国犹太物理学家的名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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